06-13-2025星島日報(洛杉磯版)

A10 06.13.2025 星期五 中國時事雜誌 盲人李金生本該和其他人一 樣,在豫東南的村莊裏度過平靜 的一生。2000年開春,他在村口 遇見一個在農技站工作的年輕 人。閒聊中聽說對方在考大專文 憑,他隨口問了句盲人能不能 考。年輕人說不上來,撓撓頭 說:「規定上倒沒寫不行。」 沮喪之後,李金生又萌生了 自考大學中醫專業的念頭。他就 開始打聽自考的事,托人找來學 科目錄,一遍遍讓人念給他聽。 「中醫專業」幾個字,在他黑暗的 世界裏亮了起來。 村裏人都叫他瞎子,他不愛 聽,也不認命。接下來的日子, 他開始了漫長的奔波,在駐馬店 市自考辦申請考試時,辦事員頭 都沒抬地拒絕了:「沒聽說過瞎子 能考試的。」當天下午,他坐上了 去鄭州的大巴,一連跑了幾個部 門,皆以他是盲人的理由拒絕。 有個女辦事員甚至好心勸他:「你 這樣的情況,學出來又能幹啥 呢?」 李金生不死心,帶著被子和 塑膠布,敲著一根盲杖又出發了。 2002年春天,他終於坐進了 自考考場。河南省教育部門為了 照顧殘障人士的特殊需求,單獨 給他安排了座位,監考老師把試 題逐字念給他聽。他握著筆,在 紙上慢慢作答。 他接連考過了四門,可惜沒 過多久,國家叫停了中醫專業的 自學考試。 今年6月高考季又到了,殘聯 的消息在盲人按摩師的微信群裏 傳開了:2025年全國高考報名人 數1335萬人。此外,為做好殘疾 人等特殊困難群體的考試服務, 教育部為12個省份的16名盲人考 生專門命制盲文試卷,為1.4萬餘 名殘障考生參加考試提供合理便 利。 李金生心裏既欣慰又有些失 落。雖然針對盲人的教育政策逐 年完善,但真正能進入普通高校 的盲人學生還是屈指可數。在他 看來,大多數盲人最終都選擇了 按摩行業,畢竟這是最穩妥的謀 生方式。就連盲校的課程設置也 偏向這個方向,視障孩子們就被 潛移默化地引向了這條既定的人 生道路。 李金生早已認命,卻又不完 全甘心。 他總想著,要是能參加高 考,說不定能當個律師。按摩店 的推拿床上,李金生常和客人聊 起這些,客人們躺著,閉著眼睛 聽他說話,聽完就笑,他們覺得 盲人就該想盲人的事,就像「農民 想莊稼,工人想機器」。李金生也 尷尬地跟著笑。 女友和大嫂總勸他:「都快六 十歲的人了,還想那些沒影的事 幹啥。」李金生聽了只笑笑,手上 的活計不停,繼續在這間二十平 方米的按摩店裏日復一日地忙碌。 偶爾閑下來,他會盤算著再 攢些錢就去申請一隻導盲犬,雖 然每月要多花幾百塊,但出門能 方便些。他已經57歲了,不期待 人生能有甚麼轉機。 村他 裏不 人愛 都聽 叫也 瞎不 子認命 「都快60歲的人了」 不期待人生轉機 ■李金生(右一)當年在盲人朋友 的陪伴下進考場。 網上圖片 2017年冬天,李金生12歲的兒 子李洲在放學路上出了意外。那天 中午,李洲和同學在校外推搡打鬧 時摔倒,左眼受了傷。李洲的右眼 從小就有視網膜脫落的問題,視力 本就不好,這次意外之後,他徹底 看不清東西了。 李金生把學校和涉事學生告上 了法庭。最終判決兩個孩子的監護 人各承擔一半責任。因為事發時已 經放學,學校不需要擔責。 求醫之路就此開始。受傷第二 天,李洲被送到駐馬店市第一人民 醫院,幾天後因病情嚴重轉至河南 省人民醫院。診斷結果顯示,他左 眼視網膜脫離、玻璃體混濁,右眼 無晶體,雙眼高度近視。他先後做 了四次手術後,但視力仍在持續惡 化。2019年6月,李洲被正式評定為 二級視力殘疾。 兒子的視力一天天消退,最後 只剩下微弱的光感。十二歲的年 紀,比起黑暗本身,更難承受的, 是突然墜入黑暗的事實。手術後併 發症接踵而來,白內障和青光眼讓 情況雪上加霜。為了控制眼壓,李 洲每天只能保持頭朝下的姿勢,甚 麼都不能做。那段時間,兒子把自 己鎖在房間裏,拒絕見人。他跟李 金生說自己不想活了,李金生看著 兒子日漸消沉,怕他做傻事,索性 暫停了工作守著。白天黑夜,他就 待在兒子邊上。 兒子狀態好轉後,李金生為他 的教育問題四處奔走。他先聯繫了 當地的普通中學,但校方表示無法 提供無障礙教育支援,建議去特殊 教育學校。然而,無論是駐馬店市 還是老家確山縣的特教學校,都沒 有開設視力殘疾班。 確山縣殘聯工作人員告訴他, 義務教育階段不能讓孩子失學。縣 裏特教學校確實設有視力殘疾班, 但由於生源不足已經停辦,不過可 以提供送教上門服務,每月安排老 師到家裏教學。 李金生毅然拒絕了這個方案。 他是盲人,文化程度有限,很難輔 導孩子學習。他不希望兒子像自己 一樣只能學按摩,渴望孩子能接受 更好的教育。於是,他開始聯繫青 島、鄭州的特教學校,但都只招收 本地學生。 2020年9月,在當地教育局的協 調下,商丘特教學校終於接收了李 洲。然而好景不長,去年,因為學 習跟不上,李洲還是轉到了技校, 學的依然是按摩專業。 李金生出生在駐馬店確山縣的 一個農村家庭,家裏四個孩子,他 排行老么。父母靠務農維持生計, 日子過得拮据,能吃飽飯已是難 得。他並非天生失明。六歲那年, 右眼被樹枝紮傷,僅剩的左眼也高 度近視。 高中畢業那年,李金生的視力 一天比一天模糊。家裏決定不再拿 錢供他繼續讀書,更別說參加高 考。他轉而想去學中醫,學費要340 元。父親聽完就搖頭,連商量的餘 地都沒有。李金生急了,一腳踹翻 了院子裏用來吃飯的水泥板。下午 該去放羊的時候,他躺在屋裏不動 彈,心想羊圈裏那十幾隻羊,隨便 賣兩隻就夠交學費了。 那天下午,父母下地幹活,21 歲的李金生找來一根麻繩,在房梁 上打了個結。他在繩套前站了很 久,沒有勇氣把頭伸進去,最後蹲 在地上哭了起來。天黑前,他決 定用絕食來抗爭。整整三天不吃不 喝,父親終於鬆口答應了他的要求。 1991年,學校出新規,要加半 年西醫課程,李金生實在拿不出 錢,只好退學。他在採石場幹過一 陣,掄著鐵錘砸石頭,一車掙一塊 錢,一天能砸八九車。 但他不甘心留在農村做苦力, 後來他揣著攢下的錢去縣城,批發 了一批便宜藥材,回到村裏支起個 小診所,他其實分不清藥材好壞, 只覺得大城市來的就不會差。逐漸 地,憑著「用好藥」的名聲,還真有 不少人來找他看病。 起初他覺得這樣挺好,村裏人 大多只上過小學,能讀完初中的都 算有文化。哥哥姐姐們連名字都寫 不全,照樣娶妻生子,操持生計。 診所開了三四年,麻煩來了。 先是被人舉報無證行醫,衛生站的 人來查過幾次,他也漸漸感到力不 從心,因為「半路出家」,不完全懂 藥理,病人問得詳細些,他就答不 上來,只能含混地應付過去。 李金生對於光的感知越來越 差。1994年夏天收麥子,他拉著架 子車去糧管所交公糧。扛著一百多 斤的麥袋走過狹窄的木板時,左眼 突然模糊了。縣醫院的大夫診斷是 視網膜脫落,要6000多元手術費。 他掏遍口袋,連零頭都湊不齊。 秋天還沒過完,左眼徹底看不 見了,加上右眼的舊傷,他成了一 級盲人。中國視力殘疾分四級,按 視力和視野狀態分級,其中盲為視 力殘疾一級和二級,低視力為視力 殘疾三級和四級。 放學路上出意外 兒子12歲時又致盲 河南省駐馬店市確山縣人 李金生知道,自己就像站在兩 條鐵軌中間,一條通向過去, 一條伸向未來。新京報報道 稱,26歲前的李金生,世界很 小。生活的全部不過幾裏地, 村裏的學校、田間地頭。高中 輟學後在村裏開了間小診所, 每天摸索著給人抓藥看診。 ▍本報訊 ▍ 後來雙眼徹底失明,世界縮得 更小,他租了一間20平方米的老 屋,改做盲人按摩。 媒人給說了門親事,媳婦進 門,孩子落地,日子談不上好壞, 按部就班地過著,像田埂上被踩實 的土,硬邦邦的,硌腳,但走慣了 也就那樣。 2014年,他46歲。那年夏天, 他做了一件在旁人看來毫無意義的 事——以盲人身分報名高考。考試 當天,記者們圍在校門口,親友們 敲鑼打鼓,李金生被人攙扶著走進 考場,成為第一個用盲文卷參加普 通高考的盲人。 事後報紙稱他是「全國首位盲人 高考生」,他聽著覺得新鮮,沒想到 自己還能和這樣的稱號扯上關係。 那之後,他的按摩店熱鬧起來。 記者來了又走,話筒遞到嘴 邊,問題大同小異:「為甚麼非要參 加高考?」他總說:「盲人想讀書怎 麼就不行?」這話說多了,連他自己 都覺得像句口號。有電視台請他錄 節目,編導讓他講講「大學夢」,他 就從小時候講到大了,滔滔不絕。 10年過去,按摩店還是20來平 方米。 李金生比從前更消瘦,手上的 老繭也厚了一層,說話時,他語速 很快,嘴角會無意識地繃緊。互 聯網上流傳著他兩張照片:一張是 2014年考場外舉著准考證,一張是 他在按摩店裏佝僂著幹活的側影。 有人誇他勵志、勇敢,也有人 罵他作秀,這些聲音,吵嚷一陣, 又歸於沉寂。 李金生的生活始終在現實與理 想之間拉扯。他的生活被分成兩 半,一半在按摩店的老房子裏,一 半探向從未抵達的世界。這些年他 努力爭取到了兩件重要的事:推動 了殘疾人參加普通高考的權益,也 讓視障的兒子得以進入鄭州盲校學 習。但有些事依舊沒變。 李金生的手指在客人肩頸處遊 走,骨節凸起,關節發出哢嗒聲。 這雙手比十年前上電視時衰老了 些,也更黑了些,他的語速比一般 人快,帶著濃重的河南口音。 最近生意不好,李金生沒有那 麼忙碌。在駐馬店城裏,他經營著 這家盲人按摩店。 在這裏,他是老闆也是員工。 每天八點半,李金生起床洗漱、掃 地、整理床舖,一張折疊床白天收 在牆角,晚上展開,就是他和女友 的臥榻。生意時好時壞,有時,一 天中不間斷地有客人來,一雙手按 得發僵,有時收音機裏的整點報時 能響七八回也等不來一個客人。閑 下來時,他就用盲人電子閱讀器看 手機,晚上11點準時打烊,一天就 這樣結束。 店裏很難招到長期員工,「客 單價一小時七八十塊錢,工資開不 高,留不住人。」夫人和大嫂在店裏 幫忙,但很多客人是沖著他來的。 常有人帶著好奇推門而入,小城裏 的人都記得,高考交白卷的盲人按 摩師,曾經舉著准考證在學校門口 接受採訪,有人尊敬他,也有人調 侃他「瞎子還管讀書人的事」,遇到 這種情況,他總要爭辯幾句。 這是一種近乎清貧的生活。按 摩店是李金生的整個世界。幾張按 摩床,一個電磁爐,角落裏堆著被 褥和換洗衣物——他在這裏工作, 也在這生活。街道的熱鬧離他很 遠,偶爾需要出門,他就約一輛人 力三輪車,車夫熟悉他,會特意把 車停得近些。 6歲右眼被樹枝紮傷 21歲自殺未遂 ■2014年6月7日,河南省駐馬店市確山縣,河南首位盲人考生李金生(右二)在盲人朋友的陪伴下趕赴考場。 網上圖片 ■圖為李金生學習盲文。 網上圖片 ■李金生和女友正在給客人做按 摩。 網上圖片 首位盲人高考生歸於沉寂 生活始終在現實與理想之間拉扯 盲人想讀書怎麼就不 行? 李金生 據公開資料,截至2024年,中 國視障人士(包括低視力和全 盲)總數為1731萬人,約佔全 國殘疾人總數的17%。這一群 體面臨多重挑戰。 1出行障礙:城市盲道被電動 車、攤販佔用的情況普遍存 在,導致視障者難以獨立出行 2社交隔離:智慧設備視覺交 互設計、公共場所無障礙設施 缺失等問題限制了他們的社交 半徑 3心理健康風險:長期的社會 隔離可能引發孤獨感、抑鬱等 心理問題 盲人群體三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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