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10 01.24.2025 星期五 中國時事雜誌 幹保潔的艷玲（化名）有兩個女兒，大 女兒在江蘇讀大學，小女兒還有一年高 考，成績上游。這天，艷玲重複了好幾 次，自己學歷不高，沒讀過多少書，但兩 個女兒很爭氣，是全家的驕傲。與任何人 談話時，她都聲音高亮，充滿生機。說起 兩年沒回家聲調也亮堂堂的，她覺得值 得。 凌晨5點，北京的天還黑的。艷玲從 地鐵口出來，順著人潮趕往馬駒橋商業街 尾的十字路口。每到年根，家家戶戶保潔 的需求格外旺盛，年前排不上的客戶也接 受年後打掃。一些保潔公司人手不夠就會 到勞務市場招臨時工，薪資也比往常高不 少。「日常收入是200多元，現在有時候全 天接房屋大掃除，一天收入可能近千。」 馬駒橋沿街是大大小小的勞務公司， 艷玲看也不看，她不想為了圖輕省，被勞 務公司抽走「油水」。「一會兒收押金一會 兒收交通費。」在路邊接活，很多都是老闆 直接招人，日結薪資更可觀。 北京的冬天很冷，艷玲的手臉皸裂， 一邊等活一邊咧著嘴抹藥膏。她不太覺得 自己很苦，有些瞬間她會有這種感覺，但 不會沉浸在這個情緒裏，對她來說，天氣 越冷，人力越緊缺，薪資會被推得越高。 兩個女兒都很爭氣 保潔阿姨充滿幹勁 艷玲有兩個包。雙肩包是小女兒淘汰 的舊書包，粉色的，裏面裝著清潔工具。 還有一個奶茶袋子，裏面裝著她的三餐。 為了獲得這個袋子，她專門點了杯奶茶， 給店員備註希望能用大袋子打包。奶茶袋 子保溫，早上帶出來的包子到了中午不至 於太冷。袋子最底下是一碗泡麵，是她的 晚餐。 早上7點，晨光越過地平線，光柱照 在街口每一個人的臉上，影子拉得老長， 填滿了人與人之間所剩無幾的空隙。艷玲 如願找到了合適的老闆，坐在金杯麵包車 裏，向著北京更深的脈絡中駛去。 她不挑活，兩三個人打掃一間房子， 她總是出現在廚衛，成為補丁一般的存 在，自我調侃是「斜槓阿姨」。時間趕著時 間，工作趕著工作，艷玲和工友一天干了 三家。晚上9點，她翻出包裏的泡麵，跟 客戶借了熱水，坐在樓梯間裏等待麵條變 得軟爛。 大女兒約摸著時間打電話過來，接起 電話，除了鼓勵孩子之外就是問生活費夠 了嗎。遠遠聽著，艷玲的笑聲不斷，關於 女兒成長中的種種往事，都讓她感到幸福 和榮耀。她用肩膀夾著手機，掀開泡麵蓋 子，碗裏冒著與生活短兵相接之後的熱氣 騰騰，把傷風感懷的矯情泡成了鹹鮮滋 味。 在快遞分揀線上，一名中年女性也讓 人印象深刻。她會暴躁地訓斥零工加快分 揀速度，也會在休息時與零工親切地閒 聊。為了8000餘元的月薪資，40多歲的她 勤勤懇懇地在男性都難以長期忍受的高強 度快遞分揀線上幹了很多年。 不過，她似乎很滿意現在的工作狀 態。她說，夫妻二人每月的薪資絕大部分 都需要寄回老家用於孩子的日常支出。今 年暑期，正在讀書的二女兒和小兒子從老 家來到北京，她帶著兩個孩子遊玩了許多 著名的景點。這讓她很驕傲，因為老家來 北京玩過的孩子不多。 聽了她的故事，不少人不自覺地將她 勾勒成一名偉大的母親。當她說出她有三 個孩子，且最大的孩子就讀於高一時，人 們也著實被震驚了。有人有點替她擔心， 快遞公司會給分揀線員工設置50歲的年齡 門檻，同時自動化分揀線正在快速替代人 工分揀。或許再過七八年，她和丈夫會同 時失去這份「高薪」工作，50歲在就業市場 上很難再尋找到類似收入水平的工作。 到那時，她的三個孩子大概率都已經 上大學，日常支出可能會讓整個家庭變得 拮据。她說，沒有考慮過太多未來的事 情，孩子以後讀甚麼專業、幹甚麼工作， 她也不懂。但她懂得：「要努力供孩子上 學，希望以後孩子不用幹苦力活。」 奶借 茶了 袋熱 子水 裝吃 三泡 餐麵 快剛 遞柔 分並 揀濟 線兩 上重天 ■人們在等待用工的人。 網上圖片 春節臨近 仍聚集在一起找活幹 距離春節還有幾天時間，北京馬駒 橋勞務市場吸引了人們的目光。馬駒橋 是外來務工人員集中地，它不僅是一個 地標，甚至已成為一種現象。這裏容納 了無數正在打拚的北漂者，他們與馬駒 橋相互依偎，抱團取暖。不少找務工機 會的人仍然聚集在此，還沒有踏上回家 的路，有人甚至沒打算回家過年。 ▍本報訊 ▍ 背後是「馬駒橋零工市場」的招牌，眼前是 貼滿招工啟事的廣場，視頻裏的人站在 那裏，眼神落在遠處，仿佛能穿越人群看到 家人，有人說：「電話鈴聲一響，就想著是家 裏打過來的。」在這裏，成百上千的日結工， 無不為孩子和家庭在拚盡全力。 裝修工為兒子赴京 每個務工者嘴裏說著，同時眼觀六路耳 聽八方。一個拿著簡歷排隊的中年男人說： 「不幹，躺下就沒意思。」彼時是上午，並不 是在馬駒橋找工作的最佳時間。早晨的客車 將務工者一輛一輛拉到北京各地，一般八點 之後，來拉活的車就很少了，仍逗留在此處 的，是被「挑剩下的人」。 老劉是其中之一。短寸頭，微笑時，會 露出幾顆被煙熏的牙齒。肩上掛著一個綠皮 外殼的帆布式挎包，包體磨損嚴重，邊角處 用針線縫合，碩大的保溫杯裸露在外。透過 一個缺口，可以看到包裏的物件，是一些沾 滿了水泥和油漆的螺絲刀、剪刀和扳手等工 具。每走一步，包內物品的撞擊聲都會和他 的喘息聲發出共鳴，「叮噹叮噹。」 他是一個裝修工，靠著這份工作，在妻 子早逝後獨自將兒子拉扯大。去年，兒子在 在北京一家大型酒店找到了一份廚師的工 作，年夜飯的生意紅火，兒子要留在北京加 班。這些年，從來都是爺倆過年，所以這次 老劉剛過元旦就從黑龍江老家來到了北京。 這半個月，他開始學著用「前輩」的方式 稱馬駒橋是「馬橋」，「在這裏呆久的人都這麼 叫」，這是他揣摩到的扎根話術。遇到仲介， 他會宣稱自己一直都有活幹，只是這兩天休 息，順便找一個零工。 「人只要奮鬥，就有出頭之日」，老劉和 另一位樂觀的中年男人一樣，「多攢點錢，兒 子還要買房、娶媳婦。」他一邊笑著，一邊伸 著脖子尋找自己的目標，每次目光流轉都帶 著對未來的無限期許。 為了生活更好 有一位60歲的大爺，雷鋒帽的一邊飛 起，眼鏡片厚到看不清目光，但沒有人會懷 疑他面對鏡頭時的坦誠：「錢拿到手就是最開 心的事。」來馬駒橋，每個人的答案都是為了 更好地生活。毛佳（化名）是人堆裏少見的年 輕面孔，他對這裏的規則十分熟悉，來這裏 的目的也只有一個，賺錢。他提起了他的情 況，簡單幾句話包含了大山深處的家和常年 在外打工的父母。他想多做一份兼職，盡量 減輕父母的負擔。 馬駒橋緊挨著幾家物流公司，京東蘇寧 順豐，都在這裏。毛佳最常幹物流分揀。「自 由，還能天天見錢。」他不僅春節在這裏，大 部分法定節假日和電商大促節點，他都要來 這裏找活，不為別的，只為更高的時薪。 到了下午四五點，馬駒橋又迎來一批中 巴、金杯，與早上不同，下午四五點的工作 大多是夜班，薪資會比早上多10-30塊，有的 包一頓晚飯，還有的提供夜宵。毛佳嘴甜， 見誰都喊大哥，小跑著找活兒倍兒有勁兒， 他說這比在床上躺著有意義多了，很有奮鬥 感。不知是誰在路邊扔出一把摔砲，炸裂聲 給馬駒橋添了些年味。摔砲聲立時被招工的 喇叭聲掩蓋，毛佳對著聲音消失的方向喊 道：「新年賺大錢！」 務工馬駒橋 過年不回家 ■零工們將身著白色棉衣的仲介團團圍住，諮詢招工細節。 網上圖片 春運的火車轟隆向前，勞動力市場上新 的號角照常吹起。「馬駒橋零工市場歡迎您。 70家企業招工1800多人。」不久前，在馬駒橋 商業街自發形成的零工市場罕見地張貼了數 張宣傳海報，海報是為了給1.5公里外的新零 工市場引流。 過去十多年間，作為北京最大的勞務 市場之一，自發形成的舊零工市場無名無 姓，人們約定俗成地稱呼其為「馬駒橋零工市 場」。但今年7月，為了符合人社部2023年12 月底發布《關於加強零工市場規範化建設的通 知》中的要求，當地政府籌建了一個新的「馬 駒橋零工市場」，這個「正規」的市場最終擁有 了姓名，並於2024年9月正式營業。如今，當 在導航上輸入「馬駒橋零工市場」時，導航會 將人們帶向這個新的市場。 新零工市場此前是一處大型停車場。從 新零工市場向西走約500米，零工群體才能遇 到第一家餐飲門店和出租屋。所有單位及個 人進入新零工市場招工，均需要報備。現場 一位零工說：「從吃飯到住宿，這裏都沒有舊 零工市場方便。」 如何引導更多零工們前往新零工市場， 仍考驗著管理者的智慧。張月佳是這個項目 的負責人之一。他說，舊馬駒橋零工市場既 具有傳統零工市場的共性問題，如雙向盲 選、保障不充分、中間環節多等，也存在著 秩序混亂、活少人多等問題，新零工市場意 在為藍領從業者提供一種更規範有序、更貼 心的服務。 為了吸引零工們前往新零工市場，市場 管理方可謂不遺餘力。近兩月，新零工市場 採取了「地推營銷+接駁專車+免費早餐+到 場領獎」的模式在舊零工市場推廣新市場。同 時，新零工市場還提供零工人員休息區、暖 心服務區、免費早餐、免費班車等服務。 被改變的不只馬駒橋零工市場。在政策 的推動下，互聯網公司也陸續上線了線上零 工就業功能。2024年11月20日，支付寶面向 零工就業群體，上線了「日結」專區功能，目 前已覆蓋全國27個大中型城市；10月17日， 騰訊在「出行服務」中推出了「零工市場」服 務，用戶可在此直接查詢附近的零工信息。 很多零工一開始是身不由己地來到馬駒 橋，後來又變得離不開這裏。據了解，馬駒橋 的零工大多來自河南、河北兩省，其中許多人 是通過老鄉的介紹來到此地。一名長年居住在 此的河北邯鄲零工甚至開玩笑說：「來這裏就 像回到老家，到處都是熟悉的鄉音。」 一方面，這是區域經濟發展不均衡造成的 結果。GDP前十高的城市中，北方僅有北京 位列其中。因此，如果北方的零工不想離家太 遠，北京幾乎是他們唯一的去處。第七次全國 人口普查結果顯示，2020年河南省流出到外省 的人口達1610.09萬人，是全國流出人口最多 的省份。其中，127.19萬河南人流向了北京。 位於北京通州區的馬駒橋曾是華北地區的 大型物流集散地，北方的零工們在此自發形成 了零工市場。零工李忠將這裏比作河南老家縣 城的牛市（活牛交易市場），沒有遮風擋雨的工 棚，沒有特定的標識，零工和勞務仲介們約定 俗成地聚集於此。 另一方面，個人的命運也將很多人帶到這 裏。憑著30元一晚的日租房、20元管飽的自助 餐，馬駒橋無差別地容納所有低收入人群。 規範化 新零工市場在1.5公里外招手 從身不由己到離不開 到處是鄉音 ■快遞員與家人在出租屋內留影。 資料圖片 ■馬駒橋舊零工市場掛起了新零工市場的宣 傳海報。 網上圖片 馬路蹲活零工在零工市場找不到活幹 馬路零工求職需求 零工市場招聘需求 用戶畫像 1.性別：90%都是男性 2.年齡：45歲以上 3.文化水平：初中及以下學歷 4.技能不足：不認字或對文字的處理能力很 差，沒有智能手機或沒有流量 1.性別：有男有女 2.年齡：18-45周歲為主，工廠 普工40歲或45以下，餐廳50歲 以下，保潔、安55歲以下 3.文化水平：初中以上學歷 4 .技能：識字，會用智能手 機、電腦等 工作類型 1.紡織業：拉布、裁床、封樣檢測、中燙等 2.建築行業：拆房、建築垃圾清理等體力活 3.裝修業：瓦工、水電工、木工、泥水匠、 刷牆工、油漆工、防水、貼瓷磚、批灰拌 灰、勾縫美縫、拆牆、砸地磚 4.其他雜活：保潔、綠化、安裝、搬運、裝 卸等 保安、保潔、家政、飯店侍 應、話務員、工廠流水線普工 等長期工為主，很少有建築、 裝修、製造業的技術活、體力 活招聘。 薪資結算 偏好日結，幹一單收一單的薪資 雜活的日結薪資一天100-200元不等 體力活每天薪資上限不超過260元 技術活則更容易拿到300-500元甚至更高， 每月大概4-5千 薪資每月一結，薪資較低 1)保安保潔每月2-3千元 2)環衛每月2500元 3) 園林，拔草、種花每月2100 元 數據來源：《2024零工經濟工貓解讀報告》 多攢點錢，兒子還要買房、娶媳 婦。 老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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