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10 06.12.2025星期四 人物誌 副刊 從懷孕開始,李彤彤就 感覺體內繃著一根弦。她不 願意被困在房間一整天,就 挺著肚子在家裏轉來轉去。 她常覺得孤立無援,一次半 夜5點多,趁兒子睡著,把 他擱下,她從家裏跑了出去。 鄉村的小路又黑又冷,家 人一路騎著電單車才尋到她。 回家後,她的眼淚還是止不 住。後來她才知道,自己得的 是產後抑鬱症。 李彤彤是25歲結的婚,這 在同齡朋友中算比較晚的。作 為一位新手媽媽,太多東西她 都後知後覺。比如,直到坐月 子,她才知道媽媽根本不能好 好睡覺。那時是冬天,兒子一 尿就哭,一餓也哭,李彤彤不 停給他換尿布,再餵奶、換尿 布,反復折騰一晚上。 孩子斷奶後,李彤彤再也 不願繼續待在家了。「我這個 脾氣真的不行,而且一直都想 出去上班。」那是2015年,孩子 8個月大的時候,她去了離家 14公里的富士康。 走出去後與家庭的物理距 離隔開了,李彤彤一個人住在 外面,生活簡單自在。有時, 她自己在房間用電煮鍋煮粥, 如果是白班下班後,還會騎著 電動車去趕集,買一些橘子和 香蕉。她只留下一點生活費, 剩下的錢都給了家裏。孩子的 接送、吃飯、輔導、陪伴等, 大部分交給了丈夫和婆婆。 在孩子最需要媽媽的時 候,李彤彤無法做到陪伴。工 作時,她通過隔天一次的電話 給孩子表達關心和歉意。有時 候,電話那頭的婆婆會開玩笑 說,別再給孩子網購衣服了, 因為媽媽不在身邊,尺碼總是 不合適。李彤彤不知道應該把 自己放到甚麼位置,她好像不 完全屬於工作,也無法全部投 入家庭。 初中畢業後,河南人李彤彤在家務農混了幾年。後來在市里 的瓷磚廠洗石灰,也去過保安公司看監控,一直到25歲結婚。 2015年生了孩子,8個月斷奶後,她去了離家14公里的富士康打 工。《每日人物社》報道,35歲的李彤彤已在富士康工作8年,再熬 至少7年,她就交滿了最基本的五險一金,可以到期領取退休金。 她還計劃以後用繳納的住房公積金買房,方便兒子成年後娶媳婦。 富士康的中年女工 早晨8點,河南濟源富士康園區 外的十字路口,一群電動車 大軍浩浩蕩蕩地穿行馬路,半分鐘 後,綠燈已經轉為紅燈,隊伍還沒 完全通過。汽車車主們停在斑馬線 內,心平氣和地等待著這些上班、 下班的富士康工人們駛離。 富士康早晚班的工人們,騎著 電動車交接,是這座河南小城特有 的早高峰景象。女工李彤彤是其中 一員,她騎一輛裹著擋風被的電動 車,準備下班回家。 前一天夜裏,李彤彤和檢包線 上的五位同事一起,將一板板裝有 蘋果邊框的塑料盤端到流水線,挨 個挑選出含有毛刺、刮傷的部分。 一個夜班,她們一般需要看4—6萬 個零件。按已經工作8年來計算,李 彤彤經手了約1億多個邊框,它們聚 集起來,可以搭成一座真實的金屬 樓房。 熬過這一夜,李彤彤會立刻回 到出租屋——為了節省時間,在富 士康這幾年,她一直是一個人在工 廠旁的大驛村租房住,一個月210 元,騎車10分鐘回到家,通常是倒 頭就睡,一覺睡到下午四五點。一 半的時間工作,一半的時間睡覺, 這樣的日子不斷重複。 李彤彤有兩個孩子,她生活簡 單,在一個月的白班、夜班中兩班 倒。工作之餘,屬於女工們的生活 是貧乏的。李彤彤保留了看網絡小 說的愛好。 此外,還有短視頻、電視綜藝 來填補她們精神層面的縫隙。去路 邊小店做面膜、約麻將,也是她們 少有的玩耍方式。 一位出租車司機介紹,夏天, 旺季的富士康會招很多人,但年輕 人進去,幹兩個小時就受不了,小 時工是流動性最高的,只有那些熬 社保的女工們,願意兢兢業業,好 幾年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那些熬了8年、10年,甚至要熬 滿15年的女工,為甚麼願意堅持下 來?女工們為她們的堅持,給出了 一個直接的解釋——為了熬社保。 她們需要趕在50歲退休年齡前,在 富士康繳滿15年社保。「既可以續社 保,又可以補貼家用、照顧家人。 相比之下,富士康不只是她們的可 選項,可能也是一個最優解。」 富士康有穩定的薪酬制度、繳 納的五險一金,為女工們的未來提 供了保障。但她們的「熬」,並不一 定在一開始就有預料,而是像一場 漫長的征程,已經走了很長一段 路,只要終點在那裏,就有人願意 咬咬牙,繼續跋涉下去。 那是一種退無可退的狀態。35 歲的李彤彤說,她處在一個尷尬的 就業年紀,已經不容易找到合適的 工作,更不好變換環境。更何況, 富士康已經為她交了8年社保,她不 願輕易退出。 初中畢業後,李彤彤沒再讀 書,但因為年紀小,她只是在家務 農,就這樣「混」了幾年。後來,她 在市里的瓷磚廠洗石灰,也去過保 安公司看監控,幹的都是一些純體 力、不需要甚麼技能的活,一直到 結婚。 李彤彤2020年生二胎時,住院 花銷4000多元,在富士康繳納的保 險,基本上全部給報銷了。相比之 下,她的婆婆做靜脈曲張手術,因 為只交了新農合,醫療費報銷了一 半。 擁有一份職工醫療保險,讓她 有更大的能力去看病、買藥。濟源 市人民醫院醫保科的一位醫生介 紹,來這家醫院刷醫保卡的,大部 分都用的是職工醫保。在當地,職 工醫保的住院報銷比例一般可以達 到88%,大病保險的報銷可以達到 90%。她見過太多人,因為從工廠 離職,停掉了醫保,好幾萬的醫療 費用沒有辦法報銷。 熬社保的女工們,看重醫保、 養老保險、住房公積金,這些意味 著未來生活的某種自立和保障。李 彤彤聽過一個故事,在他們村子 裏,有一對六十多歲的老夫妻,因 為沒有養老金,兒子的婚事也被耽 擱了。如果15年的社保沒有繳滿, 女工們也願意再去把空缺填滿。 在富士康工作8年,再熬至少7 年,李彤彤就交滿了最基本的五險 一金。她計劃以後用在富士康繳納 的住房公積金買房——家裏只在農 村有房子,害怕因為沒有像樣的婚 房,她未來的兒媳婦會不樂意。 「我家兒子才9歲,我都要考慮 以後那麼遠的事兒了。」李彤彤說, 以她現在的工作狀況,存不到多少 錢,只是光說要買,但真等到了那 個時候,誰又能知道會怎麼樣呢? 為了退休有保障 忍受15年枯燥工作 外出打工留遺憾 未陪伴子女成長 ■濟源富士康工人們進入車間前,在外面的櫃子裏存放手機、衣物。 ▍本報訊 ▍ 直到2015年,黎德聰和 同被拐到利辛縣的堂侄女黎 小蘭取得了聯繫。黎小蘭被 拐到了離黎德聰家15公里的 一個村子。 兩人碰面後都是又感 動又興奮,同時有種講不出 來的難受。「我們小時候一 起長大的,經歷又相似,一 見面好像有說不完的話,不 知不覺就凌晨兩三點了。」黎 德聰說,黎小蘭讀完了二年 級,略微識字,當時黎德聰 就讓她代筆寫了一封信,最 終寄回了老家。 通信後,黎父按照信中的 地址來到安徽,找到了村子 裏。「我們抱在一起哭得不得 了。」黎德聰說,當時感覺終 於見到娘家親人了,但父親 有氣管炎等疾病在身,沒敢 和潘洪文發生衝突。又因為 雲南老家也窮,她在安徽已 能吃上飯,又有了孩子,屬 於「生米煮成熟飯」了,父親 勸她留在了安徽。後來父親 回到了雲南老家,沒多久便 去世。 此後的日子裏,黎德聰時 常感覺潘洪文在「折磨」她,不 相信她,二人經常吵架。2013 年,潘洪文在收廢品的途中因 車禍身亡。 黎德聰2 0 2 1年在刷短視 頻時看到了侄兒李景偉發布 的尋親視頻。「我不識字,但 在視頻裏看到了李景偉和他 媽媽的合照,我就認出來他 媽媽了,她面相沒有太大變 化。」黎德聰說,她點讚了這 條視頻,又發了語音過去, 最後和李景偉取得了聯繫, 並在他們的支持下,決定追 究當年的拐賣者。 聯繫上李景偉後,黎德聰 第一次回到了雲南老家,曾 經的房子早已消失,變成一 片空地,村子裏只剩下幾個 老輩還認得她。如今,她在 雲南已經無家可回,父母早 就過世,她在雲南也沒有房 子和土地。 雲南昭通鹽津縣的黎德聰,13歲時被堂嫂拐賣給安徽亳州利 辛縣一名40多歲的男性,被迫與對方發生性關係後生下一兒一 女。她不敢、也無力逃跑,給家裏寫的信都被燒掉,只有一封寄 回了雲南。澎湃新聞報道,兩年前,黎德聰刷短視頻尋親成功, 回到雲南老家發現父母早就過世,村裏只剩下幾個老輩還認得 她。她在雲南也沒有房子和土地,如今已無家可回…… 被拐女孩的悲慘人生 黎德聰出生於雲南昭通鹽津縣的 一個小村莊,有五個哥哥一個 姐姐,一家子擠在木架房裏,院子 裏栽種著一棵梨樹,房前有水田, 家裏以種地為生,種水稻、玉米、 土豆,還有茶葉。 因為湊不足學費,黎德聰只讀 完了一年級就輟學了,回到家中幫 忙,做放牛割草這樣的活兒。 黎德聰1987年被拐,農曆八月 的一天,堂嫂侯嚴旬對她說:「你 家裏窮,吃穿都不好,帶你去幫 人(做事)可以賺錢。」之後便將她 帶至四川宜賓筠連縣城耍了一段時 間,後又把她關了起來。之後,她 被一行人輾轉帶上了筠連到宜賓的 中巴車。 「在車上時,我聽到我一個哥哥 喊我。」黎德聰想看,有個人就按住 她的頭,後來她們被帶到宜賓,人 販子給她換了新衣服,剪了頭髮, 她意識到要被拐賣了,準備逃跑, 最終被人拉走,乘坐火車到了安徽 省利辛縣。 後來她被帶到了安徽省利辛縣 一個廢棄窯廠,她還聽到有人討價 還價的聲音。 被拐至安徽時,年僅13歲的黎 德聰還「甚麼都不懂」。她記得, 在雲南老家,因排行最小,大家 總是叫她「么妹兒」,到了安徽 後,大家不叫她的全名,總是叫 她「小黎」。 潘洪文買下黎德聰時已經40多 歲,沒有娶妻,父母過世,家裏非 常貧困。她記得,當時村裏條件落 後,沒有商鋪和電話,只有一間連 著一間的土坯房。一開始她被帶去 潘洪文堂弟家的瓦房居住,一周後 離開,借住在一間東倒西歪的土坯 房。後因房主說自己弟弟討了老 婆回來,她就搬回了潘洪文的住 處——那裏只有一個一米多寬的床 鋪,床邊就是燒飯的灶台,中間只 能走過一個人,桌子都擱不下。 黎德聰說,她後來聽潘洪文 講,他花了3000元錢買的她。當 時,潘洪文的姐姐覺得她年齡太 小,想把她當妹妹養大,但潘洪文 不同意,認為她就是他買來的妻 子,並強行與她發生了性關係。 黎德聰想逃跑。「村子裏的人都 知道本地人想娶個媳婦,何況又是 掏錢買的,都不會幫助她逃跑。我 年齡又小,上哪里能跑掉?」她說, 她被威脅,如果跑了,要把她的腳 筋挑斷。 被拐賣到安徽的第三年,黎德 聰生下了大女兒。她說,當天她就 下地幹活,燒飯、餵豬餵牛都要 做。「當時也還是孩子,都不知道是 怎麼把孩子帶大的,沒有人幫忙, 也沒有坐月子,更沒有吃過甚麼營 養品。」 潘洪文嫌棄她生了個女兒,時 常與她爭吵,她便放狠話說,你再 嫌棄,我就把她掐死,潘洪文就不 再說了。 後來,黎德聰又生了兩個兒 子,二兒子不幸夭折。她帶著兩個 小孩睡在一米寬的床頭,被子連身 體都蓋不全,冬天的時候冷到手都 提不起來褲子。 黎德聰說,當時她跟著潘洪文 下地幹活,做不好就會被罵;如果 潘洪文離家,會把她送到叔叔家, 不讓她與外界接觸。「我出去玩耍, 村裏人看見我做甚麼都會給潘洪文 告狀,四面八方的人都是這樣,想 風就是雨地誇大,潘洪文就會罵我 罵得更厲害。」黎德聰說,這種情況 一直維持到她大女兒十四五歲的時 候,潘洪文對她的管控才放鬆了一 些。 除了做農活,黎德聰還曾跟著 潘洪文一起收破爛和做爆米花,後 來又在外地打工,那時候有機會逃 跑,但想到孩子太小,她又猶豫了。 黎德聰一度想到尋死。但她想 到自己的媽媽過世早,因此受盡村 裏人的欺負,不忍心自己的孩子也 受這種苦。「我當時想著等小孩大 了,我有力量,我就自由了,我還 能見到我的家人。如果我去尋死, 我就永遠見不到我娘家人了。」她 說。那時她沒有手機,也沒有任何 身分信息,唯一記得的,是腦海裏 的一行地址。 8歲那年,黎德聰母親過世,家 裏人請道士來念經,當時她還處在 懵懂之中,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但 記住了道士提到的老家地址,被拐 後更是反復記誦。 在兒女稍大點時,黎德聰曾按 照記憶中的地址,請人代筆寫信給 家裏,但一直沒有回音,後來她才 知道,很多信沒能寄出去,而是被 潘洪文他們燒掉了。 13歲遭親戚騙走 被逼生兒育女無處逃 父親找到女兒 勸她留下 ■被拐婦女黎德聰回雲南老家發現父母早就過世,她也沒房子和土地。 ▍本報訊 ▍ 有得有失 他鄉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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