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8 耙⯈㕙锶臟 星期天周報 02.18.2024 星期日 從小，我總喜歡傻傻地盯著人看。進入社 會，看人升級成識人，各式人等走進我眼 裡，我自信不會看走眼。但某天我在舊金山被 耍了，耍我的竟然是個名人。 四月的某天，我去唐人街一家印刷公司辦 事。進門，一位美眉一聲親熱的「早安」，把春 天的信息拉進了我耳朵。她麻利地接待來客， 填寫訂單，設計圖案，期間還要與電話較勁。 我正想找些詞緩她一下，卻被身後一聲「請坐」 打消了念頭。我回頭，看見一位精悍的中年男 子。他的臉稍窄，端正的五官把「和善」這兩個 字恰到好處地寫了出來。他臉上皺紋稀缺，因 此看不出他黧黑的臉色是被歲月的蒼桑染的， 抑或是本色。走在街上，他是路人甲。站在我 身邊，他淡定中的溫和，使我略感暖意。美眉 介紹，他是這家印刷公司的老闆，姓陸。 早年，我在美國當過老闆，知道人前光鮮 亮麗的老闆，人後就得能吃苦。我因為吃苦吃 夠了，肚裡再裝不下苦了，後來便溜進了聯邦 公務員的世外桃源。可是面前這位老闆還在苦 海中。我向他鞠了一個非常同情的躬，然後同 他握手，惺惺相惜地交談。老闆23歲到美國， 他扳著手指算了下，說他到美國已經47年。這 兩個阿拉伯數字一結合，便在我心裡產生了化 學反映——驚訝。這位看上去中年的老闆不中 年啦，他已進古稀之年。我一向以中年自許， 想不到這位老闆比我的中年還中年。 我投向老闆的目光，被身後牆上「盛世中 華」四個大字拉了過去。我一字一頓地在心裡誦 讀這四個非常有氣派的大字：盛-筆雄健，世-時 凝聚，中-氣十足，華-彩盎然。我的目光停到了 這幅書法的落筆人和簽名。我看到「陸潮基」三 個字。我是書法愛好者。陸潮基，這個名字我 早已耳熟能詳。心目中的他是位大書法家，因 為前不久他被書法界評為中國當代四大書法家 之一。 這四個字是如此力透紙背，如此厚重遒 勁。我確認這四個字是陸老的手筆。我問：「老 闆，這四個字價值千金，是陸大師送給你的？」 老闆憨厚地點點頭，沒有作答。我緊接著問： 「你和他有交情？」老闆帶著調侃的語氣回答： 「何止交情，老朋友啦！」我有點納悶，可能 嗎？陸老闆你也太抬高自己了。我用懷疑的眼 神打量他，將信將疑地問：「你在哪裡認識他 的？」我想起了追星族，但老闆不像。我想起了 狗仔隊，但老闆不是。這，我自信沒看錯，因 為我有閱人的素養。老闆沒有躲開我緊迫的目 光，他坦白說：「就在這裡。」他輕輕地跺了跺 腳，意思是就在這棟樓房裡。我仍然不解，話 趕著話地問：「他來訪問過你？」老闆狡猾地一 笑，避開了我的問題，把話拐到別處。他說： 「陸潮基住在舊金山四十七年了。」老闆惜言如 金，不願多說。 我執拗地把老闆兜出去的話，硬抓了回 來，問道：「這四個字，他在舊金山寫的？」「是 呀，就在這裡。」老闆說完，指指樓梯邊上一 個房間。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我以為 在那裡我會看見一間窗明幾淨，裝飾豪華的書 房，書房門楣會寫著「廬」或「齋」之類的名字。 因為在我想像中這樣的字只能誕生在這樣的房 間。可是我失望了。那裡迎著我目光的只是一 間陰暗的倉庫，裡面堆滿了雜物。往深處看， 能勉強看到，房間裡有一張四方大桌，幾張紙 散亂地躺在桌上。我不解地問，「陸老就在那房 間裡寫這幾個字？」我語帶疑惑，這房間這樣簡 陋這樣狹窄, 怎麼裝得下我的想像。 老闆不願再與我囉嗦，他在我面前一字排 開了七本像字帖那般厚實，像畫冊那般精美的 硬封面書。跳進我眼簾的第一本書，書名是《實 幹興邦 大國巨匠-當代最具工匠精神和收藏價 值藝術大師》。第二本書，書名是《中國夢-走近 中國四大書畫家》。第三本書，書名是《積基樹 本 翰墨塵緣 陸潮基書法精品作品選》。第四本 書，書名是《一帶一路一書一畫》。第五本書⋯。 這些書都是由國家級的雜誌社-中國報道雜誌 社主編，每本書的扉頁都鋪滿了對潮基先生的 溢美之詞。我貪婪地、好奇地、敬佩地、把潮 基先生的行書、隸書和篆書一古腦兒全放入眼 簾。那或奔或踱的行書，那或柔或剛的隸書， 那或靜或動的篆書，字字如花飄著芳香，字字 如燈閃著光芒，字字如風揚著精神。我一邊崇 拜地默讀，一邊由衷地感嘆。想不到，現今大 多數中國人的漢語書寫已被盎格魯-薩克斯人 引入狗爬的軌跡，還會有人寫出如此優美的漢 字。老闆沒等我讀完，又給了我一個振聾發聵 的「想不到」，他說：「所有這些字都是在這個小 房間裡寫的。」「哇⋯」，這用漢字書法碼起來的 大廈是在這裡奠定的。我的舌頭僵住了，半天 說不出話來。 我揉了揉眼睛，望 著眼前這位穿著藍布夾 棉襖、面帶微笑、與我 侃侃而談一個多小時的 老闆。我在心裡努力探 索老闆和陸潮基先生之 間的關係，猜測著各種 可能性。我小聲地試探著問：「老陸，潮基先生 是你本家？」「不，」老闆閃躲不及，露了真相， 「不是本家，是本人。」我像彈簧倏地跳起來， 問道：「您就是書法大家陸潮基先生？」我心裡 猛地開涮自己，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我自誇 能識人，可是，現在卻鬧出這麼一個大謬。面 對陸老的大智慧，我的小聰明黯然失色。我腦 袋一片空白，喉嚨幾乎被驚訝和愧疚堵了，只 留出一絲通道，發出囁嚅的聲音「您⋯您⋯」， 剛才對著老闆還你啊你的，現在我本能地在你 字下邊加了個心字。剛才喊了幾次的老陸也轉 換成了陸老。 這個世界，廣廈之下，大鰲色土，大智若 愚。 陸老，像作坊師傅，像平頭百姓，像一介 布衣，他笑盈盈地看著我，不帶一點造作，沒 有一點架子。如果我們不在印刷公司相遇，我 可能不會在他身上聞到筆墨的香味。如果我面 前不放著中國最權威的出版機構為他出的這些 書，我甚至不會把書法家的名號按到他身上。 朋友們都說我健談，但是現在我口吶，連一句 像樣的話都整不出來。陸老見我張著嘴，半天 不說話，怕我噎著，給了我一杯水。為了證實 所言非虛，他淡泊地掏出了一張名片給我。名 片上寫著「陸潮基」，大名以下轄著七個職稱。 我挑了幾個顯眼的放進腦中過濾。在這個主 席、總裁的稱呼滿天飛的時代，頭銜的含金量 經不起秤。可是，「舊金山書法協會會長、舊金 山中樂團團長、舊金山灣區中國統一促進會顧 問，」每個都很沉，每個都很重。然而，戴著這 些頭銜的陸老卻是那麼輕鬆瀟灑，他從民間走 來，從舊金山的中國城走來，從太平洋的東海 岸走來，帶著他的筆，款款走向他深愛著的生 活，走向他念茲在茲的盛世中華。 生命科學認為，人到了六十歲就算老了。 在中國，到了這個年紀的人，就開始過早有晨 練、中有午睡、晚有美夢的老年生活。在美 國，這樣的幸福生活一般是從六十二歲開始的。 可是，陸老仍恪守職責。陸老是企業的實 際操盤者，他牢牢把控著一家有著四十七年歷 史的老店。陸老是中促會顧問，他不但顧和 問，還身體力行，做許多實事。他工作室一角 堆著許多旗幅和標語，有的寫著「堅持九二共 識」、「祖國統一萬歲」，有的空白，在靜靜等待 陸老的手跡降臨。陸老是舊金山中樂團團長。 沿著牆一排櫥櫃上放著洋琴、小提琴、二胡、 秦琴和笛子。這些樂器都不沾一點灰塵。看得 出它們伺候陸老甚殷。看來陸老待它們也不 薄，常常會帶領它們上演唱會舞台。 作者簡介 強頌今，又名強頌錦，筆名厚道人家。美國中 文作家協會終身會員，美國華文藝術界協會會 員。從2015年起在主要報紙和網站，發表了200 多篇小說、散文和隨筆，在網路上點擊量過百 萬。2021年出版長篇小說《留美色戒》，2022年出 版長篇小說《紐帶》，2023年出版報告文學集《國 家記憶 美利堅見聞》，2024年長篇小說《道釘傳 奇》已付梓。 ⲕॲᤍ㞣⅌ ˕ 大書法家 作者 強頌今 ■作者與書法家陸老（右）。 ■陸老在用心題詞。 ■陸老的墨寶。 ■陸老的墨寶。 ■書中內頁。 ■中國出版社為陸老等 四位大家出版的書。 圖 片 由 作 者 提 供
RkJQdWJsaXNoZXIy ODc1MTYz